千枫晚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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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待得久了很容易发现，外人看来光鲜夺目的娱乐圈其实小得出奇，通告活动的噱头一个比一个陌生，到现场一看毫无疑问，总能碰上那么几个老熟人。

　　今天的酒会不对媒体公开，座次没什么讲究，有想法的自行端着酒杯四处交际，没想法的当株安静捧场的壁花也没人在意。范丞丞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，对面的老熟人正在专心用勺子吃蛋糕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，猝不及防见到他，很是吃了一惊——他总是很容易吃惊。

　　晚宴开场已经有段时间了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轻声调笑，心照不宣地享受着今夜限定的露水情分，没多少人安安分分地坐着吃东西，座位空了大半。朱正廷含着勺子左右看了一圈，眼神再转回来时写满明明白白的疑问：坐过来干嘛？空位那么多。

　　范丞丞清了清嗓子：“空腹喝酒不太舒服，吃点东西垫垫。”

　　哦哦。朱正廷理解地点点头，给他指了指位置：“蛋糕那边拿，巧克力的太甜了，你试试抹茶的……你方便去吗？不然我给你拿过来？”

　　范丞丞凝视甜品区旁边站成一个小圈的几个同行一会儿，将视线转向朱正廷。朱正廷也正望着那边，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转过头来，两人短暂地对视了几秒。

　　他看过来的时候带着点茫然与莫名，眼神十足清澈，天然带着非常有欺骗性的懵懂不谙世事。范丞丞将视线移开，点了点头：“麻烦了，那边几个人我懒得周旋。”

　　没事，小意思。朱正廷猫一样轻盈地溜出去，没一会儿给他带了个托盘回来，杂七杂八拿了个遍。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一个明星一口气拿一盘好不好看，范丞丞短暂地惊讶了一秒，而后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设定，两人在周围的衣香鬓影里对坐着，心无旁骛地赏鉴甜品。

　　朱正廷说得没错，蛋糕实在是太甜了，吃着犯腻。范丞丞把最后一口咽下去，觉得胃里难受得一阵翻搅。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，助理委婉地跟他试探：“丞丞你在忙？制片这边已经空出时间了，你抓紧时间过来。”

　　这明显是已经看见他了。范丞丞抬眼看了一下，果然见助理在不远处朝他这边看，对上他的视线后朝他隐蔽地招了招手。范丞丞在心里啧了一声，放下手机站起身：“助理有事找我，我们改日……”

　　“再见！”朱正廷截下他的话，面露嫌弃地瞥他一眼，明显对他仪式化的客套颇为不待见。这人抢了别人的话头，仿佛心情骤然好了几个百分点，没两秒就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来，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，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做派。

　　“你忙你忙，下次见请你吃饭！”

　　范丞丞勾了下唇角，转身离开时视线从他身上轻而快地扫过，没答应也没拒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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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成年人的世界，一两句谎话完全无伤大雅。这边当然没有什么制片在等着他过来会谈，根本不需要多解释，助理迎上来时自然而然地叮嘱：“和前队友见面挺高兴的？还是尽量保持点距离，虽然今晚没有媒体，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小心为上。”

　　范丞丞不置可否地说：“我知道。”

　　你知不知道哪有人能真正知道。助理这句话压着没说出来，反正人已经分开过来了，她也没必要非要去和老板争论。想了想又欲盖弥彰地缓和气氛：“不过朱正廷人真的还不错，性格也好，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见他都无忧无虑的，一直都挺开心，真好。”

　　范丞丞看了她一眼。

　　“开心？”他摇摇头，“没有，他就是有点虎而已——你知道虎是什么意思吧？”

　　助理：“……大致知道吧。”

　　“有点莽，横冲直撞的，脾气特别大，不过也不是任性，其实挺体贴的。”范丞丞继续评价，说了两句后有点词穷，“……总是不是开心就是了。”

　　“算你说得对吧，毕竟没你了解。”助理说，“不过这个很重要吗？”

　　范丞丞顿了一下，沉默片刻。

　　“不重要。”他说，抬手揉了揉胃。

　　“我就随口说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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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对于范丞丞来说，今天很多个决定都实在失策得不行。

　　首先根本不该空腹喝酒，还一杯接一杯地喝；其次不该吃腻死人的蛋糕，一个不够还吃了第二个。归根结底来说，今晚他就不该来参加这个毫无意义的酒会，接二连三的变故就没一件是好事。范丞丞忍了一晚上，最后还是没忍住，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，从喉咙到胃都在往上泛酸水。

　　助理苦于女儿身不能冲进来替他拍后背，在卫生间门口急得团团转：“没事吧丞丞？来之前让你吃胃药你吃了吗？上部戏拍得太不值了，有上顿没下顿颠三倒四大夜场，胃都折腾不好了，你说你粉丝看到得多心疼……”

　　“还说呢，不买热搜粉丝能看见吗？”今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，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。范丞丞有点狼狈地擦着嘴角，将水龙头拧到底，“你看，热搜一上又招了一波黑，铺天盖地都是诟病娇生惯养吃不了苦的，何必呢。”

　　热度流量就是命啊，你别说你不理解。助理有点无奈地叹气：“也许之后能顺利转型，也许根本就转不了，总之现在该担的一切都没法卸，这些哪用我说啊，你都明白。咱们现在是会受点委屈，但是这样的委屈，很多人想受都没机会的。”

　　明白啊，当然明白。范丞丞漱了好几遍口，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，接了把水洗脸：“对，我知道……今晚我这不是也来了么？等会儿就去和制片聊一下诗词歌赋人生哲学，还有新戏的投资班底和选角……对了。”

　　范丞丞抽出张纸巾擦干手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：“很晚了，聊完不知道几点，你别在这里等了，先回去吧，这酒店楼上就是客房，我待会儿直接开一间睡了。”

　　那也行。助理想了想，觉得没什么问题，于是点点头：“我帮你开一间，明天下午的飞机记得别迟到。”

　　知道了。范丞丞点点头，见助理还有点担心地徘徊着不敢走，不由露出好气又好笑的神色，认认真真地开始抗议：“干嘛啊？我二十好几的人了，自己待着根本死不了！我看你是看不起我福西西……”

　　哪敢看不起您老人家。助理被他逗笑了，终于稍微放下心来，又叮嘱几句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。范丞丞目送她的身影绕过拐角，嘴角还带着生动凑趣的笑，收回视线往镜子里看。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一回儿，而后灿烂又直白的笑意从脸上雪融般消去，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。

　　并不能说这个不是他，这份性格也不是他有意装出来蒙骗社会的。只不过人天生是复杂的集合体，每样性格都占着那么一点，而成熟的标志就是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刻，要把什么样的自己表现出来。范丞丞又洗了把脸，拧紧水龙头的时候想，人生在世全靠演技，谁还没几张面具呢，他们这些当演员的要是还把握不好，那也别拍戏了，回家种菜算了。

　　不过偶尔也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情况发生。范丞丞盯着洗手间的镜子看了一会儿，公共区空无一人，他的视线落在隔间挡板的缝隙里。

　　“我看见你的鞋了朱正廷。”

　　几秒种后，第二间隔间的门打开了。朱正廷默默地探出头来，先发制人地大声辩驳：“我不是故意偷听的，我先来的！就是没找到机会出来……”

　　又没怪你。范丞丞不以为意地耸耸肩，甩着手上的水珠从镜子里看他：“怎么我每次有点狼狈的时候都能被你看到，太邪门了吧？”

　　我怎么知道，可能你犯二的时候本来就很多？朱正廷思路清晰地说，并白了他一眼表示立场坚定，也走过来拧开水龙头。水花飞溅里朱正廷低着头洗手，有点心不在焉。范丞丞在烘手机下面制造噪音，听见他声音不大地问：“之前拍戏胃熬出毛病了？跟你说好好照顾自己，老是不听。”

　　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。范丞丞扯了扯嘴角，知道自己假笑得估计有点难看，他面对朱正廷时情绪波动总是有点过界，多半是历史遗留问题，确实很难改。

　　“怎么你前段时间没看热搜？挂了好几天呢。”他说，语气干巴巴的，刚出口自己就有点烦躁。

　　但是朱正廷像是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生硬，纯粹把他的话当成一个问句：“我前段时间也在外面拍戏，深山老林信号不好，刚回来没几天，可能是错过了。很严重吗？”

　　……也没有，就还行吧。范丞丞默默地摇了摇头，没说话。朱正廷继续说：“还挺常见的，之前师兄也提醒过，这个除了养又没什么好办法……在剧组的话你就拜托助理多帮忙吧，哪怕早上喝不到粥，冲杯速溶麦片也好，或者薏仁粉？总之肯定比不吃饭强。”

　　他叮嘱起来有点事无巨细，操心之魂上身，往往会说个没完。范丞丞看着镜子，朱正廷在他身旁，眉头拢成认真的川字，仔细和他回忆生活常识和家庭妙招。范丞丞听了一会儿后出了下神，突然问：“你是不是长高了？”

　　什么？朱正廷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想什么呢，我青春期结束多少年了都……”

　　是吗。范丞丞又看了镜子一眼，那多半就是又瘦了，才让对比来得特别明显。

　　他们一起走出洗手间，晚宴已经到了尾声，该离开的和该上楼的都差不多退场了，他们算是默默无闻的最后一批。朱正廷进了电梯按下负二层地下停车场，转头问范丞丞：“你几楼？”

　　范丞丞反问他：“你去哪儿？”

　　“我回家啊。”朱正廷有点莫名地说，“开车来的，没喝酒，现在开车回家。”

　　唔。范丞丞看着他，没什么表情地说：“我不想住酒店，要不你收留我一晚上？”

　　朱正廷：“嗯？不是，你不是和什么制片约好……”

　　范丞丞啧了一声：“人家约妹子去了，微信上跟我打个招呼迫不及待就走了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朱正廷反应了好几秒，“你把你助理骗回去的啊？！”

　　看破不说破。范丞丞问：“到底收不收留啊？认识多少年了我有这个特权吧？”

　　朱正廷瞥他一眼：“你不说特权就算了，说特权我还真是有点不确定……想住倒是随你，要不要和你助理打个招呼？”

　　范丞丞也斜瞥他一眼：“我怎么跟她打招呼，说我今晚去前男友家里蹭住一晚上？”

　　……哈哈哈。朱正廷配合地笑了两声，当做无事发生地说：“你运气蛮好的，我家所有被子上周末都晒过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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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等到车开进小区的时候，范丞丞终于问出口了：“这是你家？”

　　嗯。朱正廷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停车位，拔出车钥匙：“我搬家了。”

　　范丞丞扬起一边眉毛：“和新对象的新生活？”

　　朱正廷亲切地回他：“要你管？前男友。”

　　脾气还真是逐年见长。范丞丞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，第一眼瞟向鞋柜。朱正廷翻出双备用的拖鞋，转头发现范丞丞刚从鞋柜上收回视线，没说话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。

　　朱正廷把拖鞋扔给他，没好气地说：“闭嘴，换上。”

　　朱正廷的新家和他原来的家建筑面积差不多，一个人住显得很空旷，装修风格上不太一样，明显新家完全是他自己经手的风格，有些范丞丞很喜欢，有些他看一眼就觉得应该马上被换掉。别人的地盘，他倒是没一点拘束的意思，在次卧洗了澡后穿着朱正廷的新睡衣出来，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。

　　餐桌上放着拆开的外卖盒，两盒养生粥摸上去还有点烫手。范丞丞揭开其中一份的盖子，一勺勺喝下去，拧着的胃被一点点细致地抚平，慰藉得让人想发出叹息。

　　尽管一个小时前才刚见过，但范丞丞还是在这一瞬间非常地想见他。各个房间都不见人影，范丞丞推开主卧虚掩的门，终于看见朱正廷靠在阳台上，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，只露出单薄的背影和半个侧脸，眼睛垂着，看不清表情。

　　夜风从一侧向他汹涌地倾泻，衣角翻飞，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。

　　范丞丞站着没动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朱正廷挂断电话，转过身时终于看见了他。

　　从春寒料峭到花发草长似乎只需要一个瞬间，朱正廷歪着头看他，笑了出来：“你站这儿发什么呆啊？”

　　没什么。范丞丞回过神来，摇了摇头没说话。朱正廷推开阳台门，走回房间：“刚才助理给我打电话，临时有个活动要调时间，明天早上的飞机就要过去。我把钥匙留给你，你走的时候帮我锁下门？”

　　范丞丞说：“太给你添麻烦了吧。而且你有备用钥匙？”

　　“你只要不被拍到从这里出去就不算给我添麻烦……”朱正廷促狭地说，“我助理那儿有把备用的，回来时可以去找她开门。”

　　“我倒是无所谓。”范丞丞看着他，“不过你把家钥匙给前男友是不是有点太心大了，或者我可以看做是一种暗示？”

　　朱正廷：“……”

　　朱正廷三秒钟后成功笑场，一边笑一边一掌拍在他肩上：“是是是，暗示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，不是对象也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嘛，你不要觉得自己戏路窄。”

　　就知道他要这么说。范丞丞扯了扯嘴角，突然说：“谢谢你的粥。”

　　朱正廷停下动作看他，范丞丞笑笑：“刚才喝的时候特别想见你，就来找你了。”

　　朱正廷看了他一会儿，问：“你认真的？”

　　范丞丞没说话，朱正廷笑着摇了摇头。

　　“如果是认真的话，以后别这么说了。”他说，“为举手之劳的事情感动，努力付出的时候反而不满。你我差不多都是这样，其实还挺讽刺的，过去的事就别一再回忆了吧。”

　　有那么一瞬间，朱正廷完全收起笑容，温柔与冷清同时在漂亮的眉眼间浮现，显出难以逾越的遥远。但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，下一秒朱正廷拍了拍他的肩，笑眯眯地说：“不合适就别勉强了，想想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关系！”

　　他越过范丞丞，步履轻松地踩着拖鞋去客厅吃自己的那份粥，含着勺子时又是满脸不谙世事的轻松。范丞丞远远地看着他，喝酒上头的感觉慢慢淡去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今夜猝不及防地裂开一道缝隙，而后被现实与理智一点点填满。

　　范丞丞感到一阵奇异的心平气和，这种镇静让他觉得舒适又安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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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对了，给你钥匙。”朱正廷在睡前再次想起了这个事，跑到次卧去敲门，把一枚钥匙放到他手里，“托你保管一段时间了，下次见面时给我就行。”

　　“太不方便了吧。”范丞丞说，“说不定下次见面就是一年半载之后了。”

　　朱正廷思考了一下。

　　“有道理。”他说，“那我就再配一把，这把送你了……不，也不是一个礼物，就你不要直接扔到我家楼下的垃圾桶里就行。”

　　“晚安……”朱正廷眨了眨眼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，顿了一下后却什么都没有说，只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。

　　“晚安。”

　　嗯。范丞丞点点头，两人平静地道别，那把钥匙下一秒就被范丞丞漫不经心地扔到了床头柜方向，人往被子里一躺，平稳地闭上了眼睛。

　　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床头灯突然又被按亮。范丞丞有些烦躁地坐起身，借着光芒柔和的小灯找了会儿被自己随手乱扔的钥匙，翻出来放进钱包夹层里。

　　困意与疲倦争先恐后地漫溢上来，他回到床上闭上眼睛，这次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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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——TBC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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